——蝶雨“我們發現了一個黑客,在中國。”2003年1月的一個早上,張亞勤來到辦公室,打開電子郵箱,這一行字立即彈出來。郵件來自微軟公司總部的安全小組。這小組的職責之一是監視因特網瀏覽器在全球的運行情況,專門尋找“臭蟲”,然后彌補,同時還要監視網絡上面神出鬼沒的“黑客”行蹤。對于微軟公司來說,網上“黑客”的性質是不同的。有些“黑客”的確對微軟抱著敵意,專門尋找微軟軟件產品中的“臭蟲”,利用軟件本身存在的漏洞,去攻擊那些軟件使用者。這種攻擊帶有極大的破壞性,還讓微軟公司難堪。另外一些“黑客”則純粹屬于“技術狂”,對技術的熱愛導致他們去尋找大公司產品的毛病。他們決不出手攻擊網站,因為他們知道那是違法的,還會給別人帶來損失。但是他們通常把自己的發現在網絡上公布,還詳細說明,怎樣才能通過他們的“發現”,抓住軟件上的“臭蟲”大做文章。根據微軟總部安全小組的判斷,新出現的中國黑客屬于后一種情況。他不是惡意的攻擊者,但他技術高超,眼光獨到。他的矛頭直指“微軟因特網瀏覽器”,還把他發現的至少4個“臭蟲”公布在網上。“他的發現真是讓人難以置信。他比我們迄今為止見過的最棒的黑客還要棒。”安全小組在電子郵件中這樣說,“他知道這些‘臭蟲’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能猜出程序員在寫程序的時候大概犯了什么錯誤,還告訴別人怎么攻擊。每當他公布一個‘臭蟲’,就會有一大堆惡意攻擊者尾隨而來,攻擊所有那些使用微軟產品的人。”微軟的安全人員防不勝防,因為這個“中國黑客”差不多每個月都能在“瀏覽器”上抓到一個“臭蟲”,而且他也不像別的黑客那樣隱名埋姓。他把自己的來路全部公布在網絡上。嚴格說來,他的行為并不違法,因為他并沒有利用微軟的“臭蟲”去攻擊他人,也沒有給他人造成損害。但這樣的“黑客”讓微軟感到頭疼,微軟安全小組的工程師們非常希望找到他,于是向張亞勤尋求幫助。“可以肯定他是一個中國的學生,”他們告訴張亞勤,“在湘潭大學讀書,名叫劉蝶雨。”中國,湖南,湘潭大學。蝶雨坐在他的擁擠不堪的房間里,盯著電腦屏幕,目不轉睛,已經好幾個小時一動不動。那上面是微軟公司最得意的產品之一“因特網瀏覽器”。他知道他想找的東西就在那里面,他已經清晰地感覺到它的存在,可它為什么還不出來呢?“這個系統的安全措施是不準使用字符‘a’,”他自言自語地重復:“不準使用‘a’。”一個念頭在他腦子電閃雷鳴般地滑過去:“微軟的檢查人員一定會檢測‘a’,那么我就使用‘A’好了。”他一邊想,一邊用手指敲擊鍵盤。就在那一瞬間,“因特網瀏覽器”出了麻煩。他裂開一嘴大板牙,嘿嘿笑了:“我破壞了它的規則?是不是?”他找到了想要找的東西,原來那就是一個大寫字母“A”。這已經是他在“因特網瀏覽器”上找到的第五個“臭蟲”了。像往常一樣,他把它公布在因特網上,留下了自己的姓名和地址。他站起身來,不禁有些得意:微軟公司那樣的龐然大物,好幾千人做出一個“瀏覽器”,你不能不說它是全世界最棒的軟件,有多少人把它恨得咬牙切齒,又奈何它不得,可是我有辦法找到它的毛病。他身邊有不少恨微軟的人,看了他做的事情,不免大快人心。開心完了,又在猜測微軟那邊的動向。“真奇怪,”有個同學對他說,“微軟還沒有對你采取行動啊?”“采取行動?”他將信將疑。一種不安全感也越來越濃地聚集胸中,又想到“這座城市里面經常發生刑事案件”,不禁緊張起來。“我經常做夢,”他對朋友說,“夢見微軟來了,像一個魔鬼,來抓我。我縮在墻角……然后就驚醒了。”朋友大笑道:“聽說補上一個‘臭蟲’要花10萬美元,他們會不會要你賠?”正說著笑著,電話鈴聲響了。他拿起來,就聽那邊有個聲音說:“我是微軟的。”蝶雨當即目瞪口呆。電話這邊真是微軟的,叫林斌,是微軟亞洲研究院新技術開發部的經理。他接到張亞勤轉發的郵件,按圖索驥,很容易地找到了蝶雨。可是對面的人不說話,只有喘息聲。“我們找你,沒有什么特別的。”林斌感覺到對方的緊張,希望緩解氣氛。對方“啊”了一聲,還是不說話。林斌似乎想起了什么,趕忙自我介紹。說自己在北京,在微軟亞洲研究院負責一個工程師小組。“啊。啊。”“我只是微軟的一個技術人員。”“啊,啊。”“我們的院長是張亞勤。他是世界一流的計算機科學家。”“啊。啊。”“我曾經參加了視窗2000的制作。”“那很酷。”對方終于說話了。“中國黑客”(2)“我們對你的工作非常感興趣。”“啊。”蝶雨又不說話了。“我們很想請你到北京來看看。也許你愿意和我們合作。”“啊……”“你寒假如果沒有事的話就來吧。坐飛機做火車都行。我們負責你的旅行費。”“我很愿意。”蝶雨說,“也許吧。”蝶雨放下電話,心里還在咚咚跳。他的第一個念頭是:“這年頭騙子太多啦。他們是微軟的嗎?”接著又一個念頭:“就算他們是真的,到底為什么找我呢?該不是要把我關起來吧?”蝶雨這樣想著,第一次感覺到“黑客帝國”的驚險離奇。實際上他不喜歡別人叫他“黑客”。“我沒見過黑客。”有一次他這樣說,“有的人把人家的網站都弄垮,叫黑客。有的人技術很好,也叫黑客。黑客的意思太多了。如果你認為黑客也是好人,那我就是黑客。”說老實話,他完全是在一種不經意的心理狀態下走上這條路的,只是帶著幾分好奇,幾分興趣,還有幾分想要證明自己能力的欲望。他還清晰地記得,事情是從2002年6月30日開始的。那一天,他偶然看到一篇文章,是一個外國人寫的,告訴你怎樣發現一個程序中的錯誤,還舉了不少例子來說明。很多在蝶雨看來非常困難的事情,頓時變得簡單了,就像文章作者說的,“并不需要你有多么高深的知識和多高明的技巧,你只要從特殊的角度去看它。”“我也一定能做到。”蝶雨這樣想。那個晚上他沒有睡覺。想了一夜,絞盡腦汁。第二天就到微軟的“因特網瀏覽器”上去檢驗自己的想法,一舉成功。他找到了第一個“臭蟲”,那是在2002年7月1日。對于蝶雨來說,這一天有著特殊意義。這倒不是因為他從此開始了與微軟的糾纏,而是他重新認識了自己:“最主要的問題是,你是不是真的想得到它。你如果真的想得到,就會拼命去做,就能用你的知識去實現你的想法,就能得到你想要的東西。”“我發現只要簡單的一步,就突破了某些限制。這里面沒有什么復雜。所有的知識都是一樣的,他們都知道。”他說的“他們”,是指微軟公司那些既聰明又有經驗的程序工程師。他們在美國微軟總部連連感嘆這個中國學生的神奇,因為他總是在一些很奇怪的地方動手。可是蝶雨說:“‘a’和‘A’的區別,誰不知道呢?他們只是沒有想到這里的區別。”“我知道那些編程的人只是在完成別人交給的任務,然后讓另外的人去測試。他們最想要什么?想要通過測試。”蝶雨把手狠狠地揮了一下,接著說:“但是一個‘臭蟲’顯現出來,一定有很多弱點,他補了一個,還有很多,他可能就不管了,所以你很容易抓住他的弱點,然后擴大化。那弱點通常就在他的‘補丁’旁邊。”他的思路屢試不爽,他在微軟的“瀏覽器”上到處找,不停地找到“臭蟲”,但是微軟也在找他。現在,微軟終于找到他了。林斌放下電話,就去找研究院人力資源部的經理王謹,請她安排蝶雨在寒假期間到微軟亞洲研究院來實習。于是微軟的電話再次進入湘潭大學。可是這一回蝶雨連電話也不接。他去找父親。父親聽罷事情經過,大起疑心。他用一種過來人的口吻告訴兒子,一定要核實清楚他們是不是微軟的。蝶雨核實情況的方法簡單而又實用,他把電話打到北京114查號臺,詢問微軟中國公司的電話號碼,循號打來,接電話的人正是王謹。“你們是不是微軟的?”他在那邊滿懷疑慮地問。“是啊。我給你打過電話,你為什么不接?”蝶雨還是不信:“我不接,因為我不相信你。”“我把我的電話給你,把我們公司的網頁給你。我把你到北京來的飛機票寄給你,這是不是可以呢?”“這些都可以是假的。我只認電子郵件。”王謹覺得自己似乎不能說服蝶雨,只好轉回頭來找林斌:“這個孩子怎么這么有意思啊?他問你是不是微軟的?”林斌的電話再次來到湘潭:“你相信電子郵件,那很好,我們的電子郵件地址有‘微軟’字樣,這不會有假吧?”春節過后,蝶雨終于來到希格瑪大廈。林斌致電微軟總部,說他們要找到的“黑客”現在就在他身邊。“太棒了。”對方興奮地說,“我們在一起開個會吧。”蝶雨聞聲大驚:“我要見敵人了!”“你怎么會想到這個?”林斌很奇怪。“我是在找他們的麻煩啊。他們不是敵人嗎?我是在和敵人的頭子說話啊。”林斌說:“我們不是敵人,我們只是想把軟件做得更好。”“你們想要我做什么?”林斌對他說:“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如果想繼續在‘瀏覽器’上找‘臭蟲’。我們總部的產品組可以和你合作。你找到漏洞,他們馬上彌補,打包,然后再給你。你能得到最新的程序,還沒有公布的。”兩個人正在說著,蝶雨的手機響了。那是他父親從湘潭打來的。“沒問題,我很安全。”蝶雨對著聽筒說,又抬起頭看著林斌:“我覺得你們微軟和外面說的不大一樣。”“中國黑客”(3)蝶雨開始工作了。連續7天,他在“因特網瀏覽器”上找到7個“臭蟲”,一天一個,而且都是很難找到的。他自己很興奮,微軟總部的人更興奮,驚嘆“這個人怎么這么厲害。”“他的工作簡直太好了。”林斌說。第八天,林斌給了蝶雨一本書。是專門講怎樣編寫安全代碼的。作者是微軟公司產品部門的一個經理,在書中列舉了程序員常犯的錯誤,極為精致周到,所以這本書成為微軟程序員的必讀書。林斌說:“讀讀這本書,你能更好地發現程序員的弱點在哪里。”蝶雨大喜,拿回去看了第一章,腦子里面馬上有了新主意。他試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直接深入到書作者領導的那個小組中去。林斌聽了他的想法,覺得不會有結果:“書是他自己寫的,他不會在他領導的小組里犯錯誤。”但是蝶雨更相信自己的直覺。接下來的事情,讓所有人都感到意外。蝶雨在“瀏覽器”的地址欄里發起了他的“戰役”。就規模來說,這的確是一次“戰役”,而非小打小鬧。當他使用一種方式來表達一個字母的時候,“瀏覽器”沒有任何問題。他繼續擴張到第二種方式,仍然沒有問題。這都是意料中的,他并不在意,一口氣做下去,不斷擴張出新的表達方式,字符串也迅速延伸,一直延伸到第81次,系統的毛病顯示出來,他笑了,再接再厲,擴張出至少兩百種變化,字符串形成前所未有的長度。結果發現,從第81種變化開始,一直到第100種,系統都會出現問題,最后他莫名其妙地進入一個銀行的網頁。“真是太絕了。”林斌說,“別人的測試,只變化十幾次、二十次,已經不得了。實際上他的變化是從0到200多次。就是在中間一個短暫的階段,他發現了問題。問題報告總部,那邊的人佩服得一塌糊涂。”“這種測試,我們根本想象不到。”微軟總部的安全小組回電說。平心來論,在中國的教育制度下出現了蝶雨這樣的人,是一個偶然。他是湘潭大學計算機專業的二年級學生,才20歲,是父母唯一的孩子。從外表上看,此人沒有一點神奇精靈的味道,實際上他更像是一個脾氣古怪,有些神經質的人,眼睛大而有神,目光時而發散,時而集中,門牙突出,長頭發,臉盤輪廓分明,喉結格外明顯。父親是做電腦的,軟件硬件都做。他從小學五年級就喜歡玩電腦。他讀的中學不是重點中學。“我數學稍微好一些,但是語文很差,高考的時候語文根本不及格。”他這樣回憶自己的學習經歷。大學一年級的時候,他的成績好起來,是班里第一或者第二,但是他一點也興奮不起來。我從小學到大學,都和別的同學不一樣。別人都是習以為常,可是我總是覺得很累。這是為什么啊?看到別人都學英語,我就受不了,因為我覺得那種學英語的辦法根本沒有用,就很痛苦,不想學。我的同學們也覺得這種學法沒有用,但是他們很樂意去學,可是我就受不了。其他事情也是這樣,同學們畢業就想考研究生,那不是又一次高考嗎?你說難受不難受?要不就是去找工作,可是找到一個自己喜歡的工作又那么難。所以每天都是惶惶不可終日。有一個同學,明年就要畢業了,我從他身上想到了我,就很恐怖。他是那種對任何事情都抱懷疑態度的人,甚至不免偏激。從很多方面來說,他并不是我們所期待的那種“E學生”。這可以從他和一個記者的對話中看出來:“我不怎么相信老師,也不相信父母。”“為什么?”“他們總是說謊。”“說謊?”“是的,高考就是這樣的。我最寶貴的時間都浪費在這件事情上面了,他們總是告訴我,高考有多么重要。他們可能是說謊說慣了。整天就是考試、考試。我聽了他們的話,考了,可現在那些東西全都忘記了,有什么用處?”“你的意思是,你后悔參加高考?”“我認為那段時間過得很不值。”“要是再給你一次選擇,你會怎么做?”“我不會去考這個東西。因為你浪費的始終都是你自己的力量,是不是?”“你會干什么去呢?”“也許我會去學英語,去學電腦。然后去跑步。我想把高考那段時間變成我自己的力量留在我的身上,而不是變成一張紙。”“力量和大學錄取通知書真的那么對立嗎?”“是不大一樣。”“有很多人不上大學,也很成功。但是就概率來說,可能受教育水平比較低的人,成功的概率也要低一些。比如,100個不上大學的人中,可能有一個人成功了,但100個上了大學的人,可能有10個人比較成功。”“你這樣說,也有道理。可我還是覺得,高考那段時間過得很不值。”新發現1.“E學生”和其他學生的區別不在于有沒有自己的興趣和要不要最好的分數,而是在于,前者把興趣看得更重要,后者把分數看得更重要。一旦你把這個順序倒過來,就有可能成為“E學生”。2.拋棄了“排隊文化”和“狀元崇拜”。事實上,優秀的學生有兩類,有些人能夠成為“E學生”,并且像天才一樣成長,有些人則不能。后者永遠不會為了一個目標而犧牲“第一名”的位置,永遠不會將熱情和雄心投入到更富有吸引力和更有長遠價值的事情上去。對這些人來說,最重要的是超過別人,是第一名,是名牌大學。這中間最讓人感到意外的是,驅動人們爭取第一的欲望,與“E學生”的品質背道而馳。當你把這一現象與父母老師的期望、報紙上頌揚的“狀元經驗”聯系起來的時候,就會知道,為什么我們的30個研究對象大都不是“第一名”。3.每一個人都是在真正抓住自己想要的東西之后,才能充分展示自己的潛力。這個環節至關重要。所以,通向“E學生”的第一推動力,不是天賦聰慧,不是重點學校,不是“名師家教”,不是父母的眼睛緊盯不放,不是任何“來自外界的壓力”,有一樣東西比這一切都重要,那就是“發自內心的渴望和熱愛”。4.拋棄了“不能偏科”的舊觀念。“一技之長”比“平分秋色”更容易促使一個學生成為“E學生”,尤其是在大學階段。5.孩子的“開竅”與教育環境有著更大的關聯度,而不像我們通常以為的僅僅與孩子的年齡相關。在90%的案例中,孩子的“開竅期”發生在大學二年級到大學三年級,而不論他在這時候是14歲(比如張亞勤和沈向洋)還是20歲(其他所有按正常年齡上學的人)。6.真正知道“我到底要什么”的學生,通常比那些學習成績特別好的學生還要快樂。離家時刻(1)我很奇怪,現在的孩子十八九歲了去上大學,媽媽還要陪著。
——張亞勤1978年盛夏,中國中部一個城市中心的火車站。那一天,車站上人很多,又臟又亂。周圍都是大人,亞勤夾在他們中間,顯得特別矮小,還很瘦,一副發育不良的樣子。這也不能怪他,他才12歲。可是從這時起,他就要離開家,離開媽媽。他已經是大學生了,對他來說,大學校園是一個未知的世界,他以前只知道那是個青年呆的地方,可是他還沒有走出童年時代呢。周圍人擠人,有人撞了他一下。他手里提著的包掉在地下。那一瞬間,這孩子有點慌,拉緊媽媽的手,覺得抓到了一個依靠。說來也怪,在媽媽身邊的時候,他從來沒有什么特殊的感覺,現在,就要離開媽媽了,他才第一次從那只手上感覺到安全。可是他知道,媽媽不會陪伴他。媽媽在他走出家門的時候就已經說了:“你的未來旅程要獨自一人去走。”他仰起頭來,看看媽媽。媽媽注視著他,眼光里面有一種異樣的光彩,與其說那是憐愛,不如說那是鼓勵。“去吧,你能行。”媽媽說。這話在亞勤聽來是那么熟悉。過去的這些年里,每逢關鍵時刻,媽媽就在他的耳邊說:“去吧,你能行。”一次又一次跳級上學的時候、獨自出門旅行的時候、參加數學競賽的時候、得了肝炎去住院的時候、在中國科大的報名表上寫下自己姓名的時候,媽媽都是這樣說的。那時候媽媽眼睛里面的光彩,就像現在一樣。羅伯·麥克納馬拉曾經說:“人腦和人心一樣,朝著被贊賞的方向走。”事實真是這樣的。每個杰出孩子的周圍都有一個鼓勵和贊美的世界。很多人見了這情形,都會有個誤解,覺得一個孩子是因為聰明,所以值得贊美,其實情形往往相反,孩子是因為得到贊美,所以才聰明起來。外婆一直夸獎亞勤有天賦,總是對他說,“那是你媽媽爸爸給你的最好的禮物,千萬不要浪費了。”他對外婆像對媽媽一樣親,小時候總是往外婆家里跑,還記得外婆常常說:“去吧,你能行。”后來媽媽每次對他說出這幾個字的時候,他都會想:“媽媽一定是從她的媽媽那里學來的。”亞勤和媽媽之間有一種特殊的默契:從來沒有什么特別的親密,但卻彼此信任。母親總是說:“好孩子是夸出來的。”還喜歡說:“讓孩子知道他很聰明,他就真的聰明起來了。”天下的母親都喜歡夸獎自己的孩子,都知道父母的表揚和認可對孩子的心理發展有重要意義。這位母親的與眾不同在于,她懂得夸獎的藝術。懂得什么時候該讓孩子意識到自己的能力,什么時候該讓孩子意識到自己的不足。她的夸獎常常出其不意,每當兒子表現出懦弱、猶豫、挫折,她的激勵就特別頑強。可是人人都在夸獎她的兒子時,她卻相信,兒子已經不需要夸獎了。亞勤在太原讀中學的時候,整個城市都在談論他,還要“掀起學習張亞勤的熱潮”。我們在前邊提到這個故事的時候,遺漏了其中一個情節,現在不能不說。那一天亞勤見到這條標語的時候,覺得特別有意思,跑回家來眉飛色舞地告訴媽媽,想要媽媽和他一同高興,不料媽媽只是淡淡地說:“沒有什么好讓人家學習的。你和別人家的孩子一樣。”1978年那個夏天,亞勤接到中國科技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天,學校里一片沸騰,同學特別高興,老師更是激動,鄰居們都來祝賀,還有很多記者要來采訪。亞勤不禁得意洋洋,準備大干一場。他對媽媽說:“我的目標實現了。”媽媽也挺高興,可是這個從不吝惜鼓勵孩子的女人,現在卻沒有說出一句夸獎的話來。“也許她在別人面前也夸我了,但是她當著我的面還是比較平靜的”,亞勤多年以后回憶當日情景時這樣說,“我也不記得母親當時跟我說什么了,就和每次考試之后差不多吧。”每一個母親都希望生下一個天才,但真正天才的母親,都會說他們的孩子是一個普通人。這并非謙虛,因為他們太了解自己的孩子,知道人性中所具有的那些東西,自己的孩子無不具有。所以亞勤的母親幾乎沒有當面夸獎過他。有幾天,他成為記者追逐的對象,記者們都說他是個“神童”,要在報紙上推廣他的事跡,讓全國孩子都來學習。這時候媽媽要求他不要接受記者的采訪,不讓記者把他的名字登到報紙上。“記住,兒子,”媽媽說,“名聲,還有報紙說的那些話,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東西。再說你還是個孩子,還不能說什么是成功什么是失敗。”現在,兒子就要去上大學了,媽媽的臉上仍然只有淡淡的神情。列車車廂里空氣渾濁,一片嘈雜。這是1978年秋天的那種嘈雜,和80年代的嘈雜不一樣,和90年代的嘈雜就更加不同。那時候我們國家的高考在中斷了12年之后剛剛恢復,“上大學”成了“擺脫廣闊天地”和“回到城市”的代名詞,叫億萬孩子和他們的父母激動不已。連續12年的“高中畢業生”坐在同一個考場里,此外還有一大群像亞勤這樣的孩子,報紙上一個勁地說他們是“神童”,全都匯聚在中國科技大學的少年班里。現在,亞勤要去的地方,正是那個“少年班”。離家時刻(2)就像我們在前面說過的,獨自旅行對他來說不是第一次。他覺得在媽媽跟前撒嬌的時光結束得特別早,印象里小時候到處跑,媽媽從來不會形影不離地跟著他。“我從小就很獨立。”他回憶自己的童年:“我很奇怪,現在的孩子十八九歲了去上大學,媽媽還要陪著。”現在,媽媽又走了,把兒子獨自留在南下的列車上。這火車要開到哪里去?亞勤還想不明白。他那時候只知道眼前這段旅程有一千多公里,從太原到合肥。在經歷了最初的恐懼之后,亞勤鎮定下來,左看右看,領受著大人的目光。沒有什么人相信這又瘦又小的孩子居然是個大學生。火車開動了。亞勤離開了他在太原的家,這一次是永遠地離開了,就像媽媽說的,獨自走向“未來旅程”。父親的遺產(1)父母是孩子的第一個偶像。
——李開復看到父親多年來的工作,你就能更好地理解兒子為什么能把那么多智慧和激情投入到學業中去。事實上,父親對兒子的影響還不只這些。開復成年以后,試圖把對父親的零星回憶編織起來,發現父親和自己在一起的時間很少,而且“他非常不愛講話,只是埋頭寫他的東西。”童年的時候,開復每天晚上都會去父親的書房,看他伏案寫作。那個男人個子不算高,寡言少語,平和從容,難得一笑,即使高興的時候,也只是把一絲淡淡的笑容掛在嘴角上。可是父親的筆似乎永遠也不會停下來,那里面流淌著無窮無盡的智慧和激情。開復還小,看不懂其中奧妙,但卻已經感覺到,有一種生生不息的力量在支撐著父親,這讓他好奇極了。對于大多數孩子來說,父母的影響力通常不是看他們說什么,而是看他們做什么。在開復的心目中,父親是道德和正義的化身,給他留下經久不褪的烙印。多年以后回想當日情景,他漸漸明白是父親為他上了寶貴的第一課,給了他第一個人生啟示。那并不是父親的成就,而是父親的品行。希臘悲劇詩人索福克勒斯說:“父親的成就是兒子最大的榮耀;兒子的善行是父親最大的驕傲。”可是在這個家庭,無論父親還是兒子,始終把品行當作為人處世的第一要務。很多年以后,開復已成為世人矚目的計算機科學家,才華出眾,但他仍然認為一個人的最重要的素質不是智力,而是品格。有一次他和北京大學副校長陳章良在電視上討論學生的素質,后者把“人品”排列在“智力”之后,這讓他極為震驚,結果導致了一場公開的辯論。他對于人的品格的認真和執著,甚至讓電視機前的那些中國學生也有些驚訝。那是因為,他們不了解他的家庭有一份最重要的遺產,它來自他的父親。父親工作的時候相當專注。每天清晨,他總是以一個60多歲的老人所能具有的最快的速度開始工作。他對桌子上的稿紙和資料幾近疼愛,堆得越高越是混亂,他就越是興奮,甚至常常對著桌子說些旁人聽不懂的話。每當他寫完一本書,長長舒出一口氣來,開復就會走過去,偷偷看看父親寫了些什么。有一本書的名字叫《劉少奇傳》,另一本叫《林彪評傳》,還有《周恩來傳》。對一個剛剛上學、又完全沒有大陸生活經驗的小男孩兒來說,要理解這些東西是困難的。他只覺得父親腦子里面的世界是那樣寬廣多彩,無邊無際,一直伸向遙遠的地方。他會偷偷地伸手觸摸父親寫下的文字。就在那個房間里,他第一次看到爸爸最珍愛的那個條幅,并且認識了上面的字。字是錢穆寫的,蒼勁而又從容:有容德乃大,無求品自高。當年父親的朋友看了,都說這就是父親;后來兒子的同事看了,又說這就是兒子。李開復自己說,第一句像他,但第二句的境界,他與父親比起來還差得遠。也許他真的是一半像父親,一半像自己。可是你無論怎樣看待這幅對聯的含義,都可以感受到父親對兒子的影響力。從大歷史的角度看,中國年輕人的稟性和思想雖然叫你覺得新奇,其實都是幾代人延續和發展的結果。在他們的身上,有著他們父輩的深深的烙印。當年父親為官一場,卻又厭惡官場風尚。國民黨兵敗如山倒,政權頃刻瓦解,他離開大陸來到臺灣,對政治也已徹底失望。他辭官回家,拼命寫作。他是那種少有的出身官場又沒有沾染上官場惡習的人,擁有獨立的精神,而且堅持在待人接物方面的率真坦然,既不附勢,也不媚俗。他熱衷于寫作是為了表達自己的想法。那時候臺灣海峽兩岸勢不兩立,沒有政治往來,沒有經濟往來,連民間往來也沒有。臺灣沒有大陸的訪問團。大陸這一邊也是一樣,沒有臺灣游客,沒有臺灣企業,也沒有臺灣人的投資者。警察公開監視那些在臺灣有親友的人,說他們有“特務之嫌”。大陸的報紙上總是說“解放臺灣”。臺灣的報紙上總是說“反攻大陸”,吹噓“蔣總統”多么英明,或者詛咒大陸是“****”。兩岸都在自己的孩子中間培養著敵意,但開復的父親是個例外,他從來不說這樣的話,也從來不在兒子面前貶損大陸。事實上,父親對共產黨高層領導人有著很深的了解,晚年陸續寫出書籍,幾乎全部牽涉共產黨的領袖,卻從來不肯按照臺灣當局的要求把“中共”改成“****”。他本性孤傲,從不隨波逐流,人云亦云。總是說,做人應該秉公周正,每個國家每個政黨每個人都有好的一面和壞的一面。他就是以這樣的觀點來評價海峽兩岸的是是非非。所以他的大部分著作在臺灣和大陸都不能容納,只有香港肯出版。但這些事情都是開復長大之后才能悟出的。至于當時,開復只是在奇怪,父親為什么只是不停地寫作卻從來不肯拿去出版?開復11歲那年,家里多了一個話題,那就是該不該讓這孩子到美國讀書。當時這個小男孩兒完全不能理解這究竟意味著什么。如果父親出面阻止,他一定會很樂意地留在父親身邊,但是父親什么也沒有說。父親從來不肯說出對這個兒子有什么期望,現在只是平靜地看著兒子從他身邊離開。兒子就這樣離開了父親,越過浩瀚的太平洋到達異國。大多數孩子都有一種心理傾向,離父母越是遙遠也就越是在內心深處激發起對父母的依戀,開復也是一樣。閑下來的時候,他忍不住向著東方遙望,他能感覺到他的家,感覺到母親在他耳邊絮叨,但卻怎么也聽不到父親的聲音。父親的遺產(2)不過,父親的形象仍舊在他心中,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他。他后來說,“在美國上中學的時候,只是想跟著父親的路子走,因為我知道他是個了不起的人。”像這樣發自內心的交流,在這一對父子之間很少發生。就像很多父子一樣,他們也有太多的情感和太多的話放在心里,想要告訴對方卻又始終不肯開口,也不敢猜測對方外表之下的真實想法,結果是,彼此都覺得越來越遠,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才忽然發現原來父子之間竟是如此心心相印。到了1990年,在離開大陸40年之后,父親終于有機會回到家鄉四川。這是“很震撼的一次旅行,回來后情緒久久不能平復。”回到臺灣的那個晚上,81歲的老人把自己在大陸拍的照片取出,令家人觀看,指出哪個是祖母之墳,哪個是家鄉的文殊院。又交代家人,在他去世后一定要將他的骨灰送回家去,葬于祖母身邊。最后取出一方石印,那是四川一位金石篆刻家送他的紀念。老人默默誦吟石印上的詩文,及至念到“少小離家老大回”的時候,不禁失聲。這一切都是媽媽在電話中告訴開復的,那時候開復正在蘋果公司,為了他第一個語音識別產品,晝夜苦干。兒子和父親一直依靠電話保持著聯系,直到1994年的那天清晨,電話鈴聲響起,這一次不是父親,他聽到了姐姐的聲音,在心底感到一陣顫抖。姐姐用她最傷感、最沉靜、最溫和的聲音告訴他,說他再也不能和父親通電話了。父親終于病逝的時候,面容安詳,嘴角帶著微笑,但所有家人都明白,在他的內心深處必定留下極大遺憾。他在彌留之際曾經告訴兒女,他做了一個夢。他在夢中來到海邊,在一塊石頭上撿到一方白紙,上面寫著:“中華之戀。”還說,他有一個計劃竟然不能實現,那就是再寫一本書,書名叫做《中國人未來的希望》。當然他也把他最珍愛的東西遺傳開復,表明他在多少年以前就對兒子有著巨大的期待。父親的遺產就是那十個字:“有容德乃大,無求品自高。”拿著這條幅的時候,開復感覺到父親的力量。他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孤單的人,同時也是最富有的人。此后無論他走到哪里,都會把它帶在身邊。回到中國的時候掛在他家的墻上,回到美國的時候仍然掛在他家的墻上。回想過去種種,還有以后的路,他漸漸明白,父親是在用他自己為兒子作榜樣,用一種無聲的權威指引兒子的未來。父親的品格豐富了兒子的生命,而兒子的品格則是父親生命的延續。這與智慧無關,與財富無關,與權勢無關。兒子的價值父親從來不過問我的學習,甚至在家里很少說話,可是那個晚上他徹夜不眠,然后做出一個決定,從此改變了我的一生。
——沈向洋在微軟亞洲研究院,沒有比沈向洋更賣力的人了。當同事說他工作起來“像一只狼”的時候,他說:“不是一只狼,是一只餓狼。”他的一連串成就中的每一項都讓全世界的同行驚訝,然而他又是一個快樂的人,他那爽朗的、富有感染力的笑聲,總是回蕩在希格瑪大廈的第三層。在過去的36年中,他是從蘇浙兩省交界處一個貧窮的小村莊,一步一步,走到這座像藍寶石一樣閃閃發光的大廈里來的。其中最關鍵的一步,是父親幫助他邁出來的。11歲那年,向洋離開家鄉到縣城去讀高中。縣城離家很遠,坐公共汽車要走一個多小時。一路上,媽媽使勁兒鼓勵兒子學習獨立生活,自己照顧自己,可是到了分手的時候,這個一向嚴厲的女人哭了。讓兒子來讀高中,在這個家庭是一個非常困難的決定。父親在兒子的學習上一向不加過問,但是為了做出這個決定竟是徹夜不眠。此中情形,一定要和那時候我們國家的大勢聯系起來,才能理解。在20世紀70年代,一個農家子弟進入高中是非常罕有的事情,那意味著他未來的道路將通往大學校園。不要說那時候高考制度還沒恢復,即使徹底打開大學之門,在農村上億像沈向洋一樣大小的孩子中,也只有1%能夠走上這條道路,其余大都只能完成初中或者小學的教育,此外還有至少一億個農家子弟沒有機會讀書。無論從法律上還是從教育制度上看,中國并沒有禁止農家孩子上大學。他們可以和城里的孩子一樣參加大學考試,只要通過了就可以進入一所大學讀書。可是,農家孩子的大學之路,要比城里的孩子更加艱辛,也有著更多的阻礙。這種阻礙一半是因為農村知識匱乏,視野狹窄,在這種環境中長大的孩子,根本無法和城市孩子在同一個考場里競爭。另外一半阻礙則是來自父親和母親。一般農家經濟拮據,大多數父母都希望孩子盡早投入田間勞作,幫助大人支撐家庭。在這樣的情形下,一個孩子能夠完成初中學業,已屬難得,即使那些父母眼光遠大、孩子品學兼優的家庭,也只是要求孩子在初中之后即去完成中等專科。如今的大學生到處都是,畢業之后還愁找不到工作。那時候可不一樣,連續10年沒有大學畢業生,無論城里還是鄉下,最受寵的就是中專畢業生了。農村人家冒出一個學習好的孩子,就忙不迭地去讀中專。從制度上說,一個農家孩子取得中專畢業文憑,是改變身份、獲取城市戶口的最有效的途徑,由此可以成為鄉里的榮耀,他的家庭也因此獲得更多收入,所以特別風光。就以沈向洋為例,他的初中畢業成績相當不錯,于是父母按照當日風尚,為他選擇了附近的一所中專。“他將來又不當大科學家,”左鄰右舍都這樣說,“用不著上大學吧,只要讀兩年中專,就能得到城市戶口,找個好工作,又體面,又有錢。”父親是個優秀教師,還在公社主持初中畢業生的升學報名,對這一切當然都了然于胸。可是那個晚上,當所有學生的報名材料即將封存的時候。他卻忽然不安起來。他抽出兒子的報名表,左想右想,越發覺得不能只想著讓兒子早工作早養家,于是抹去“中專”字樣,改成“公社高中”。改完之后躺到床上,仍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頭。事實上,他比這個家庭中任何一人更明白,這張表格決定了兒子畢生的命運,非同小可,不由得把兒子生活中的一幕一幕回想一遍,忽然之間,腦子里面出現一個新念頭:兒子還有潛力,只有讓他遠走,才能高飛。于是父親再次把兒子的報名表抽出來,抹去“公社高中”,改成當地最好的學校“縣高中”。這個晚上發生的事情,在今天看來的確有些引人回味。一個人畢生的命運取決于一張表。這在西方人看來是不可思議的,但在中國,人人習以為常,即使是父親自己,也沒有多少聯想。迄今為止,他極少在兒子的學習上操心,平時甚至很少過問兒子的考試得了多少分。事實上,他在家里很少說話,可是一旦開口,就很有力。他的最有力的一句話,就是那一天說出來的:“我兒子的價值,不僅僅是一個城市戶口和一份好工作。”現在,母親把兒子送進縣城高中,看到兒子將要居住的房間是個大教室,30多個同學擠在一起,床挨著床。別的孩子都15歲了,還有16歲的,可她的兒子才11歲。有一瞬間,媽媽哭了,猶豫著,想把兒子帶回家,“他畢竟還太小啊”。這時候有個老師走過來,看看孩子,又看看母親,然后問長問短,和顏悅色,說話溫和:“沒有關系,我待這孩子就跟自己的兒子一樣。”媽媽一咬牙,終于把兒子留下來。“人這一輩子,有些事情是無論走到哪里也忘不了的,”向洋長大****以后這樣說。父親的那個不眠之夜,還有母親轉身離去的那一瞬間,直到很多年以后,向洋還能記憶猶新:人的命運啊,有時候就是一念之差。不能說哪一步是正確哪一步是錯誤,只不過是在做不同的選擇。我現在的成就雖然達到世界水平,可也不見得就能證明我走對了一條路。回頭看歷史,一個選擇就決定了你的一生。我們家的背景要求我好好念書,不過,那時候從整個社會來說,上大學也不是非常重要,一直到我念高一才恢復高考。在那之前都是去讀中專,那也是一條道路,對我來說也順理成章。我只是個鄉下孩子呀。要是我沒去讀高中,沒去上大學呢?那現在就大不一樣了,也可能我就是個民工,還有什么“追隨智慧”?有什么“世界一流”?慈父嚴母父母和孩子之間的精神上的距離感,常常是由于父母對孩子的過于親密引起的。當父母允許孩子與自己保持距離的時候,孩子的心靈反而回到父母身邊。
——作者我們在研究中發現,“微軟小子”的家庭有個驚人一致的基礎:慈父和嚴母。他們在回憶自己的父母的時候,說出來的話幾乎完全一樣。李開復說:“父親基本不管我,而母親管我就很嚴厲,母親對我是非常標準的中國式的教育,背書要背得一個字都不錯,考試不好要打我的,打得很重。”沈向洋說:“男孩子可能受母親的影響比父親的要多一些,至少我是這樣的。我父親幾乎不說話,我母親對我非常嚴格。她給我的最深的影響,可能就是好勝心,絕對不能輸的好勝心。”至于張亞勤,他的記憶中完全沒有父親,只有母親,還有母親的母親
——他的外婆。我們還不能認定“微軟小子”都是母親教育出來的。但是的確有證據證明,很多重要人物在回憶自己童年的時候,都認定母親對自己的影響遠遠超過了父親。比爾·蓋茨是其中的一個,微軟亞洲研究院里這些最杰出的華人青年,李開復、張亞勤、張宏江和沈向洋,也是一樣。還有那些后起之秀,周明、童欣、初敏、張波、劉策,都說過幾乎完全相同的一句話:“我受母親的影響更大。”此外還有一個驚人的一致:“微軟小子”都是在年齡很小的時候離開了家。李開復11歲,張亞勤12歲,沈向洋11歲。這個年齡是一個孩子從童年向少年的轉折點,每個人都是在這種年齡開始產生自主意識。“E學生”之所以叫做“自主型”,正是因為人本身具有的自主意識能夠健康地成長起來。我們把“少小離家”與“慈父嚴母”加以對照,可以發現這里所謂“嚴母”,只是對孩子的童年時期來說的。一旦孩子年齡稍大,她們都無一例外地終止“嚴母”的形象,要么允許孩子離開自己遠走高飛,要么改變嚴厲管教的方式,變得寬松甚至放任。這中間的含義令人回味。父母與孩子的親密關系,有可能使孩子得到鼓勵、愛護、關注、溫暖,也可能讓孩子感到壓力、打擊,甚至產生厭煩和隔膜。即使是同樣一種東西,在不同的時候也會在孩子心里引起完全不同的反應。但是這里面仍然有一些一般性的規律可以遵循。父母的呵護和管教,通常都會對童年時代的孩子產生強烈影響,也會在孩子心里留下美好的記憶。但是大多數孩子進入少年時期的時候,都會經歷一個反抗父母的階段,這是他們要求“自主”的時期,也是我們經常說的“逆反心理”。這時候父母施加在孩子身上的關心、愛護和嚴格管教,總是適得其反。我們看看周圍的父母,大都在孩子的童年時代過分嬌縱,而在孩子的少年時代又過分施加壓力。“自主意識”遇到不可抗拒的壓力,也許會消失,也許會變形,也許會走上歧途,這就是“逆反”甚至“叛逆”。結果是,父母與孩子越是親近,就越是有一種疏遠感。在李開復、張亞勤和沈向洋這三個案例中,情形恰恰相反。母親的嚴厲、細致、直接控制,僅僅留在兒子的童年時代,而在少年時代即將開始的時候,這一切都戛然而止。母子分別,讓母親更多地表現出母愛之中慈祥、溫柔、關切的一面。這讓兒子感受強烈,甚至把母親昔日的嚴厲和專橫都變成美好的記憶。那些少小離家的“微軟小子”談到自己當年的感受,都曾說起,他們最初有一種解放、輕松和自由的感覺,但隨之而來的就是對父母的思念。還有一些“微軟小子”直到長大****之后才有機會離開父母,那時候他們就會有一種迫不及待想要遠走高飛的感覺。很多孩子在高考時一定要尋找離家遙遠的學校,就是覺得父母如影隨形地跟著自己的日子,簡直無法容忍。說來真是奇怪,父母和孩子之間的精神上的距離感,常常是由于父母對孩子的過于親密引起的。當父母允許孩子與自己保持距離,甚至鼓勵他們遠走高飛的時候,孩子的心靈反而回到父母身邊。彼此天各一方,不能相見,但距離越是遙遠,就越是造就了兩代人之間的親近感。難演的角色中國人喜歡攀比,父母在單位里見到同事的時候,就會想,我比不過你,我兒子還比不過你兒子嗎?
——沈向洋沈向洋很坦率地承認,母親對他的期望值很高,“就是那種典型的望子成龍的心態。”他從那種期望當中感受到壓力。所以,他小時候“最高興的事情就是母親去上夜班。”因為家里沒有人管他了,他也就有了一個自由的晚上。當他有了兒子以后,不免常常揣摩兒子的心思,將心比心,于是想到:“小孩的心理都是一樣的。我的小孩看見我不在家可能會高興得不得了。”但他還是認為家庭給了他巨大的影響,他回憶道:父母的影響不是一句兩句話,也不是他聲音大,有權威,而是潛移默化的,不斷地影響著你。別看我那么小就離開家,可是后來無論走到什么地方,有些情節是永遠不會忘記的。當時我家生活在這個社會的最底層,很清苦的。當然還有更重要的,就是身份。除了父親,家里別的人都是農村戶口。你可以想象,讀好書對我們這個家庭有多大意義,那就是跳出農村了。小時候我還沒有這個意識,但是現在,我就特別理解我母親那時候為什么對我那么嚴格。人啊,一定要明白一點,你這一輩子,很大程度上不是為自己而活,這就是做人最辛苦的地方。你想,一個人從小到大,肩負著父母的希望,肩負著老師的希望。無論走到哪里去上學,無論多么艱苦的歲月,都有一點這樣的信念在里面,讓我覺得輸不起,過去是輸不起中國人,現在就是輸不起外國人。這也許不是一個很好的心理狀態,但問題在于,有這樣一種教育制度,有這樣一個教育環境,這種狀況就非常難改。現在的小孩是不可能沒有這種壓力的,我相信他們的壓力更大,因為這已經形成一種社會規范了,根深蒂固,是一種文化了。比如中國人喜歡攀比,父母在單位里見到同事的時候,就會想,我比不過你,我兒子還比不過你兒子嗎?說不定就有這樣的想法。如今父母的角色也越來越難扮演了。他們整天都在問自己:怎樣為孩子的明天做準備呢?大街上到處都有教導他們怎樣養育孩子的書,每個星期有十幾種,每年有幾千種,從孩子還沒有出生一直到孩子最后離開他們,從《胎教》到《高三家長》,全都有,可是他們還是感到迷茫,無所適從。這是因為,孩子們的明天既不能預料,也不能理解。我們都知道,30年以前,家庭的中心是大人,完全不像最近這20年,孩子成了家庭的中心。孩子小的時候,父母在他們的驅使下做這做那,從中享受著無窮的快樂。隨著孩子一天天長大,父母在他們的心中漸漸變成負面的形象,成了他們口頭上輕飄飄地說的那個“我老爸”。現代生活每一天都在變得更復雜,人們面臨多樣化的選擇